君非酒

他们几乎一辈子都看着彼此的背影。却没有人在正确的时间回过头。
我写过无数虐恋情深,每个故事都比不上现实的他们。

【五黑框】谁念西风独自凉

“‘九州’我而言是曾经某个时候,我可爱而愚蠢,我想用蜂蜡粘起翅膀来飞翔的一个东西。这种狂想和任性真是一个以职业经理为目标的人,比如我的悲哀啊。

但无论如何,铁甲依然在!”

 

这段话的配图是人民出版社新出版的全套《九州缥缈录》精装版,看着形似《冰与火之歌》的包装,以及宣传上“中国幻想文学教父”的字样,江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在键盘上敲下回车键准备发送微博。

这是2017年7月13日,江南的四十岁生日,《悟空传》在中国首映的日子。

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尴尬的巧合,不存在任何留级生臆想中的含情脉脉与余情未了,相爱相杀也不适合形容两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这是来自片方与投资人公事公办的决定。

如同2010年12月23日播出的那部名为《此间的少年》的电影一样,作为作者的他们本身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们避之不及地想要把对方的名义从自己的青春里划掉,再也不要提及。

但江南还是在这样一个本就尴尬的日子坚持想要发一条这样的微博。

——他说不出原因,即使自己的微博早已交给助理,自己发博的时间寥寥无几;即使知道发完博文后评论区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即使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友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更不用说什么闲来无事打孩子了。

待发送的绿色进度条一点点前进——变成了红色。

“发送失败”

 

江南想这不可能啊,家里的网信号一向很好,新买的电脑也没道理突然断网。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想要去看看家里的网路。

站起来的瞬间,他被一双手扼紧脖子,死死地往下压。他剧烈地挣扎着,但那双手力气大的惊人,头颅没有像他预料中的一样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嘴边呼救的话语全部变为气泡吐出。他呛进咸冷的海水,塞得透不过气来,意识逐渐模糊,被拖入无光无热的深渊。

 

“醒了?”

醒来时遭遇的待遇并不好,没有温柔的小护士在一旁关照,没有看着就很权威的医生为他做各项常规检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叼着一根烟凑近他,噼里啪啦地拍打着他的脸,一说话呛的他满脸劣质烟草的味道。

江南眨了眨眼,习惯性地坐起来端正自己的眼镜。嗯,他的眼镜呢?

没了随身多年的眼镜,居然还能看得清,不过江南更在意的是眼镜的另一些功效,比如可以给已经中年发福的他增添一些读书人的气质,比如可以避开一些自称老粉的人仿佛窥破他心思的眼神。

男人直起身,一手夹着烟吞云吐雾的样子,“醒了就赶紧去将军那里。”

……什么情况?现在是新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多少年了,他一个皇城脚下写小说的何德何能被将军接见?更重要的是,他连将军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男人不再理会他,点着烟拐去了走廊的另一侧,他细细看过去那个男人似乎还穿着军装的样子,只不过不是平日见过的那种,他甚至还颇为不屑地想这种土掉渣的军服是哪个走后门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

不管怎样,感谢他一直有在手机里记备忘录的习惯。江南摸了摸自己的衣袋,十分遗憾地发现自己也穿着那一身蠢爆了的军装,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摩托罗拉L7?

他刚换不久的iphone呢?

江南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诡异,他打开古旧的按键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摁着翻来日历。

——2006年2月15日。

背后陡然滋生一股凉意,缠绕四肢百骸。

 

江南本人,无比熟悉这个日子。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个日期后应该还跟着一句,“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糟糕的2006年,那一年他们的《九州幻想》刚刚步入正轨,他在卷首语里充满希望地写着对未来的期待。那时的编辑部还充满欢声笑语,他还会声泪俱下恩威并施地催着其他老妖的稿件,别人总打趣他和今何在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他只是看着猴子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好笑,然后岔开话题。但祸根其实已经埋下,后来他们形容那一年,是说他只想做一个人的九州,然后翻脸,无休止的争吵谩骂,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听起来已经够糟糕了,但他所处的2006比那个更糟。

β文明入侵地球一年,捕食者的眼睛透过阴霾的云层对这个星球虎视眈眈,纽约陆沉。上海岌岌可危,未来的泡王江洋还在为他求之不得的姑娘辗转反侧,但那姑娘将在不到半年后随同这个城市一起沉眠于地下。

这是《上海堡垒》的世界,他书中的世界。

 

即使这些年里他多次删改那本书,用力抹去年少时的稚气,有些东西早已刻印在血脉里,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能忘。比如江南此时无比清晰地知道,接下来他该去中信泰富广场的办公大楼,上交那份叫《新德里泡防御破裂技术分析报告》绝密文件,接下来去机场送江洋的富二代好哥们离开上海,途中还得给林澜买上一束郁金香。 


“林澜。”

他喃喃叨念这个名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个姑娘是他笔下的人物,后来的读者们曾嘲笑过他,羽然之后,林澜莲珈陈墨瞳,他笔下的女主角一水儿都是一个御姐样。但林澜其实是不一样的,林澜也好路依依也罢,两个女主都源于他生命中的一个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多提。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占据江洋身体的他,是否要继续用着这部古旧的摩托罗拉L7每天删删改改许多遍,给那个黑色雾气般的女孩发一些意味不明的平凡日常?


他坐在地上,仰面朝天。

泡防御界面严严实实地保护着这个城市,隔着那层透明的东西,捕食者悬停再空中,放射如汽灯的一排眼睛时不时陡然睁开,全副武装的宪兵按着腰间的枪柄,隔着1500米的距离与它们遥遥对视。弹药溅射在泡防御界面炸出盛开的紫色大丽花,梅龙镇广场上巨大的米老鼠灯箱旋转,新年好的歌声弥漫在这个城市,但街上除了军人再无他人。

林澜呢?这个时候的她会在做什么?


江南就是这样的人,在不确定自我安全的情况下也要想些浪漫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他笔下的那个姑娘能比他的生命重要。他深知此刻的自己不会遭遇任何性命威胁,不妨放空想想贯穿全书的众说纷纭的感情。

那个姑娘会站在唰唰亮了一排的路灯下,哼着江洋听不懂的歌。故事的最后,江洋终于明白了当年的林澜要对他说些什么,但他们隔着十二年的时间,他只能看到林澜的唇角翕动。


那是困扰江洋一辈子的疑问,但不代表江南不知道。

他写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九幻编辑部那个人见人怕的催稿狂魔,完成这本书后被无数读者来信问候江后爹牺牲主演毫不犹豫,最后只留下一个二猪简直是夹带私货。那时的他看着哭天抢地的留言暗自发笑,大笔一挥又开一个新坑,粉墨登场光辉照耀的主演们,经历过并肩作战一同成长后,再孤独的只留下主人公一人。这是他惯用的套路,他写的得心应手,读者们看的乐此不疲,因为潜意识里,这才是故事最终的结局。

他们不在意最后江洋是和林澜或是路依依是否在一起,不在意最终大猪二猪是否还会和开篇一样在宿舍里等着江洋打《帝国2》,人都是会成长的,他们只是透过江洋看当初那个自己,那个青涩年华里大同小异的偏执骄狂的自己们,恍惚自己还在最任性的年纪。

 

过去了的东西,不会再重来。

江南拍拍屁股站起身,去将军办公室。一路上他小算盘打的叮当响,书里给江洋的设定是北大物理系特设模型精算班,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写江洋一点就破的弯弯绕小心思,但不代表江洋是个游手好闲的预备役军官,不知道他十多年前没读完的化学系功课还能不能蒙混过关,万一到时候被自己瞎编的那套计算公式搞晕可就尴尬了。另一方面,江南是个写言情的,即使披着玄幻或是武侠的外衣,即使他自己不承认,本质上就是个言情作家。写言情的人总有点浪漫情怀,比如江南现在就认为穿越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说不好他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人全部弄进来了,这实在是要怪自己当年往书里塞了不少私货。

江南不想看到的人再多,今何在都是能排上榜首的。

江南今何在,这五个字犹如魔咒,一字一顿从口中念出,不需要声响,单看口型,就杂着圈中人的多少叹息揣测。

又或许把那两个并排的笔名涂成黑色已经成了习惯。

■■■■■

 

“晚安,给十年前那座城市里孤军奋战的年轻人。”

2016年10月28日的时候,江南在微博上敲下这排文字,宣传的是他现在所处的这本书。却在几分钟后被隔壁树洞投稿一针见血的指出,“十年前江南还在九幻,还和猴子合租,他是如何孤军奋战的。”

确实是托词,年轻与孤独是他书中永恒不变的主题,也是他常挂在嘴边信手拈来的话语。十年之前江南说不上孤军奋战,他住在浦东新区龙阳路的租屋里,盖着粉红大花棉被,打着帝国写着书,做着将那滴水融为海洋的梦。

后来梦醒了,他依旧写书,将拔剑相向的挚友置之不理,花棉被连同当时唯一的一套西装一起留在了那间房子里。

 

“叮咚——”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二猪的名字明晃晃地招摇样。

“是江南吗?”

这一问来得猝不及防,赶在江南想到任何精致的谎言前,打碎天光。良久,江南唇角翕动,直接叉掉短信,没有回复。

短信的提示音叮咚不绝,如果不是江南还记得他是个随时可能有任务的军人,早已把电话关机顺手扔进黄浦江。然后是电话,不屈不挠,一声接一声。

江南点了接通,没有作声,“怎么回事,我和大角都到你的书里来了,坑王你还没写完这本书,那我们岂不是生死不明?”

怎么回事?江南皱了皱眉,《上海堡垒》是他为数不多的完结小说,最后二猪还难得的有个好结局,哪来什么生死不明。

电话随即被另一个人抢走,是大角的声音,他印象里大猪就是该这个样子,“江南你看,该不会是你天天催稿终于引起公愤了吧?”

他终于想起了什么,终于讷讷开口,“你们来的时候是多少年?”

“傻了吧你,2006啊,九幻创办一周年还不到。”

 

……

江南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现实,他想过很多种方式,或沉默或针锋相对。但无论如何,他没想过会遇见十一年前的他们,记忆里猴子傻笑的样子逐渐清晰起来,那时他的文字惊才绝艳,他们一见如故,互引为知己。撇开之后骂战的丑态不谈,那是他真正快乐的时光。而现在,通过无数不可能的可能,他们再次相遇了。

 

 

(中间情节略,因为已经毕业了所以大概不会补上)

 

 

江南看着文本框里编辑好的文字,最终挨个删除,想了想,输入了一行他倒背如流的话。随即关上电脑去酒柜取了瓶醒好的红酒。酒盏摇晃,首都夜晚的街灯闪耀,他不再愿去理会网络的腥风血雨。

他们曾在网络逐渐崛起的时代意气风发,又最终年复一年用网络的方式相互诘责。而在两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今后注定逐渐模糊的记忆里,偶尔闪过的该是初见那天的和煦阳光,和映在他们脸上名为希望的光影。

最后光影凌乱破碎,也都无关紧要。

2017年7月13日这天夜晚,通过流窜在全球的数据网,许多人再次看见了曾经七天神之一的江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今何在是我真正愿意称之为才华横溢的作家。”

 

 

 

 

 

 

 

————Fin


——————

写这篇文章时我已经突然毕业了(所以中间是空的),写给未毕业的你们,祝早日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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